第22章 沙盘推演

蒋师仁突然指着沙盘东南角:“王正使快看!”众人望去,只见那里的沙粒正自动聚成一支小小的队伍,领头的微型人像戴着黄金面具,身后跟着数十名持弯刀的士兵,正偷偷绕向骑兵阵的后方——竟是阿罗那顺的亲卫阵型!

“这尸棋……竟能推演敌军动向?”论赞婆喃喃道,眼中闪过敬畏。

王玄策却摇了摇头,伸手按住那支偷袭的队伍。银质假肢下的沙粒突然发烫,那些微型人像竟开始融化,化作黑水流回沙中。“不是推演,是记忆。”他低声道,“这些骨棋里,还留着弟兄们临死前看到的敌军部署。”

蒋师仁突然单膝跪地,双手按在沙盘边缘,额头抵着冰冷的青铜盘:“末将恳请王正使,三月后主攻七塔!弟兄们的骨头记着那里的路径,末将愿带他们的魂灵,亲手夺回佛骨,烧了那狗屁神庙!”

帐内的吐蕃兵和泥婆罗兵对视一眼,纷纷单膝跪地,甲胄碰撞的脆响震得毡帘发颤。“愿随正使破城!”“愿为唐军复仇!”

王玄策扶起蒋师仁,自己却对着沙盘缓缓弯腰,银质假肢在沙中深深陷下。他望着那些重新凝聚的骑兵缩影,望着改道的恒河,望着七座佛塔投下的阴影,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帐内:“传我令,明日起——”

“吐蕃骑兵练锋矢阵,用羊粪模拟突厥马粪,熟悉气味干扰!”

“泥婆罗藤甲兵备羊皮筏,在雅鲁藏布江练泅渡,每日凿冰三丈!”

“论赞婆将军,烦请你带五十名密宗僧人,去恒河上游取活水,我要淬一批能破邪祟的箭矢!”

“诺!”众人齐声应道,声音撞在帐壁上,竟让牦牛油灯都晃了三晃。

论赞婆收起空木盒时,指尖不小心触到沙盘边缘,突然“嘶”地吸了口冷气——不知何时,青铜盘上的饕餮纹已变得滚烫,那些狰狞的兽口仿佛在吞咽着什么,仔细看去,竟是从沙中渗出的丝丝黑气。

而沙盘中央,那半枚铜佛残核的佛血仍在缓缓流淌,将“恒河”的银线染成淡金色,如一条苏醒的金龙,正沿着骑兵阵的锋矢所向,静静等待着三月后的惊蛰。

第三节: 梵音扰局

帐内的铜漏刚过三更,沙盘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。起初众人以为是风动,直到那声音渐成韵律,如无数僧侣在耳畔低吟,七座佛塔标记的塔顶竟渗出金雾,在半空凝成梵文咒语。王玄策猛地按住案几,银质假肢的关节因用力而咯吱作响——那些梵音裹着某种无形的压力,正顺着血脉往脑子里钻,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探神识。

“不好!”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震颤,刀身铭文突然黯淡下去。他眼睁睁看着沙盘里的唐军沙俑开始摇晃,那些由血沙凝成的骑兵缩影、步卒阵列,竟在梵音中寸寸碎裂。最前排的锋矢阵先锋俑首当其冲,马头崩解成沙粒,骑士的躯干化作红雾,不过片刻就碎了半数,残余的沙俑也东倒西歪,仿佛随时会溃散。

“是阿罗那顺请的婆罗门僧在作法!”次仁拄着拐杖踉跄后退,羊皮袄上的氆氇被冷汗浸透,“他们用佛骨的灵气催动梵音,专克兵家煞气!”

王玄策的额角渗出冷汗,却死死盯着那些梵文咒语。他突然想起怀中那卷《金刚经》残页——去年从被焚毁的佛寺里捡的,纸页边缘还带着火灼的焦痕,是当年玄奘法师在此讲经时用过的抄本。他猛地扯开衣襟,将残页拍在沙盘中央。宣纸接触血沙的刹那,原本模糊的经文字迹突然活了过来,如青黑色的蝌蚪在沙上游动,所过之处,沙粒自动隆起,瞬间组成三道深沟,沟沿还竖起密密麻麻的沙刺,将残余的唐军沙俑护在后方。

“这是……”蒋师仁失声惊呼。那些壕沟的走向极不规则,却恰好将梵音形成的金雾挡在外面,仿佛天生就克制这诡异的声波。

“玄奘法师当年在此译经,早就料到会有今日。”王玄策喘着气解释,指尖抚过游动的经文,“《金刚经》说‘应无所住’,这些文字能化解执念,自然也能破这被邪术扭曲的梵音。”

话音未落,沙盘西侧的佛塔突然拔高半寸,塔顶的金雾凝成张巨大的鬼脸,梵音陡然变得尖锐,如鬼哭般刺得人耳膜生疼。三道沙质壕沟剧烈震颤,沟沿的沙刺簌簌坠落,显然快要撑不住了。蒋师仁怒喝一声,陌刀如一道闪电插入发声的佛塔标记,刀刃没入沙中的瞬间,整把刀突然亮起金光——刀身竟浮现出长安皇城的立体轮廓!

朱雀大街如银带纵贯南北,东西两市的坊墙历历可数,宫城的太极殿顶覆着琉璃瓦,而皇城正南的朱雀门,竟与沙盘里那座最高的佛塔遥遥相对,连塔基的台阶数都分毫不差!

“这是……长安的布局?”论赞婆瞪大了眼睛,他曾随松赞干布去过长安,对那座雄城的轮廓再熟悉不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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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想起去年在甘地斯河畔,阿罗那顺的黄金面具下,曾闪过一句含糊的汉语:“你可知,天竺有座城,照着长安造?”当时以为是疯话,此刻看来,这最高的佛塔分明是照着朱雀门的形制建造,而七座佛塔的分布,竟与长安城内的七座皇家寺庙位置吻合!

“原来如此!”他恍然大悟,“阿罗那顺偷学我大唐营造术,把佛塔修成皇城形制,想用长安的气运镇压佛骨的灵力!可他忘了,朱雀门向来是天子出入的地方,岂能容邪祟玷污?”

蒋师仁的陌刀在沙中猛地旋转,刀身的皇城轮廓突然射出无数光丝,如蛛网般缠向七座佛塔。最高的那座佛塔剧烈摇晃,塔顶的鬼脸发出凄厉的尖啸,梵音却莫名滞涩了几分。就在此时,沙盘里的半枚铜佛残核突然迸出金粉,如飞蛾扑火般裹住那些紊乱的声波。

奇异的一幕发生了——梵音在金粉中扭曲、翻转,尖锐的鬼哭渐渐变得雄浑,竟化作《秦王破阵乐》的鼓点!“咚!咚!咚!”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帐外列阵,鼓声震得帐顶的牦牛油灯都跳起了舞。那些先前崩碎的唐军沙俑突然从沙中升起,断肢重新拼接,碎首重归脖颈,个个昂首挺胸,额间还多了个暗红色的烙印,细看竟是“效节”二字。

“是死难弟兄们的魂灵!”蒋师仁的眼眶红了。他认得最前面那个沙俑,缺了颗门牙,正是去年总爱抢他干粮的小卒王二牛。

梵音彻底消散,金雾化作点点星光落入沙中。七座佛塔的标记黯淡下去,塔基处渗出黑血,显然是邪术被破后的反噬。王玄策正想松口气,却听沙盘边缘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——青铜盘的饕餮纹突然裂开道缝隙,缝隙中涌出的不是沙粒,而是青黑色的泥土,竟在盘边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小径,从恒河下游的密林一直延伸到最高那座佛塔的塔后,尽头还标着个小小的“井”字。

“这是……”次仁凑近了细看,突然倒吸一口冷气,“是当年玄奘法师偷运佛骨的秘道!老人们说,法师怕佛骨被婆罗门夺走,从王舍城的枯井挖了条地道,直通恒河边的芦苇荡,全长整整九里!”

蒋师仁蹲下身,指尖沿着秘道的轨迹游走,触到那“井”字标记时,沙粒突然下陷,露出块巴掌大的青石板,上面刻着个小小的“奘”字。

“天助我也!”王玄策的银质假肢重重顿地,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,“阿罗那顺以为用长安形制就能锁住佛骨,却不知这秘道本就是玄奘法师留下的生路!”他看向蒋师仁,眼中闪烁着寒光,“蒋校尉,你说若派一支小队从秘道潜入,直取佛骨,再在七塔地宫放火,会如何?”

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圈,刀身映出他兴奋的脸:“王正使是说……里应外合?”

“正是。”王玄策指向沙盘上的锋矢阵,“正面用吐蕃骑兵冲垮他们的防线,泥婆罗兵乘羊皮筏顺恒河而下,佯攻戒日王城。待阿罗那顺调兵回防,我们的死士就从秘道摸进去,烧了他的佛骨地宫!”

帐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一缕晨光透过毡帘的缝隙照入,恰好落在沙盘的秘道上,将那青黑色的小径映得如墨玉般发亮。次仁突然指着最高的佛塔标记——那里的黑血正顺着塔基流淌,在沙中汇成个模糊的“死”字,而秘道尽头的“井”字,却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光。

蒋师仁将陌刀归鞘,刀身的皇城轮廓已隐去,只余“百炼”铭文仍在发烫。他望着那些额间带“效节”烙印的沙俑,突然抬手按住胸口的节杖残片——那是去年从录事参军手里接过的,此刻竟微微震颤,仿佛在回应着什么。

“末将这就去选死士。”他转身往外走,靴底踏过帐内的沙粒,发出沙沙的轻响,“要最熟悉水性的,还要会说天竺话的。”

王玄策没有动,只是俯身看着沙盘里重新列阵的沙俑。那些“效节”烙印在晨光中明明灭灭,像极了去年弟兄们临死前,眼中最后亮起的光。他伸手抚过那半枚铜佛残核,佛身的金粉仍在簌簌飘落,在沙中写满细碎的经文。

“玄奘法师,”他对着沙盘低语,“你的佛骨,我们替你护。你的秘道,我们替你走。”

青铜盘的裂缝里,突然钻出只通体赤红的小虫,顺着秘道的轨迹爬向佛塔,爬到“井”字标记旁时,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。

第四节: 天竺棋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