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开元年间的驯象蜈蚣!”王玄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他小时候在祖父的兵甲图谱里见过这种器械的图样,“陇右军特制的玩意儿,能顺着象耳钻进脑髓,让畜生听从号令……可这东西不是早在安史之乱后就失传了吗?”
蒋师仁挑飞一条爬向自己靴底的蜈蚣,只见那青铜造物的尾钩上还挂着几缕暗红色的丝线。凑近细看,那些丝线竟是用吐蕃的牦牛毛与大唐的桑蚕丝混纺而成,尾端还系着个极小的铃铛——铃铛的样式,与去年泥婆罗国王赠予的聘礼铃铛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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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象的瞳孔在彻底涣散前突然收缩,七尊黑玉佛陀的虚影骤然重叠,化作一幅完整的图景:无数唐军骑兵正踏着象尸冲锋,他们的甲胄上既绣着大唐的朱雀纹,又缀着吐蕃的狼头徽。而在图景最深处,一座佛塔正在烈火中崩塌,塔尖坠落的方向,正是王玄策当年被囚禁的那口枯井。
“王正使!”蒋师仁突然拽住王玄策的衣袖,指向远处正在逼近的象群,“您看那些战象的眼睛!”
王玄策抬头望去,只见其余二百九十九头战象的瞳孔里,竟都浮现出与白象相同的黑玉佛陀虚影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那些佛陀的面容正在逐渐变化,最终都化作了同一个人的模样——正是二十年前在长安慈恩寺,为玄奘法师翻译经文的那位天竺高僧。
青铜蜈蚣们突然集体发出尖锐的嘶鸣,纷纷调转方向爬向象群。蒋师仁的陌刀上,文成公主的朱批正随着他的呼吸闪烁不定,仿佛在催促着什么。王玄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金铁假足,铁趾上凝固的象血正在缓缓渗入那些细小的梵文凹槽,在甲胄内侧拼出了半句话:
“佛骨藏于……”
话音未落,远处的天竺战鼓声突然变调,原本与苯教骨铃一致的节奏里,竟混入了长安钟楼的晨钟之声。王玄策猛地抬头,看见第一缕夕阳正从战象阵列的缝隙中射来,在沙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——那些影子扭曲交织,最终化作了一幅巨大的玄奘西行图。
第三节 :经咒控心
平原的热风里突然卷来檀香,阿罗那顺的黄金王帐在象群后方亮起刺目金光。那座由三千片金箔缀成的穹顶突然裂开缝隙,数百名赤裸上身的婆罗门僧侣从帐内鱼贯而出,每人手中都捧着用人骨打磨的经筒。当第一声诵经穿透鼓点,所有战象的眼白同时暴起猩红卍字,像是被无形的朱砂笔狠狠剜刻在巩膜之上。
“王正使!它们的眼神变了!”蒋师仁的陌刀刚劈开第三头战象的鼻骨,却见那畜生晃了晃脑袋,伤口处竟冒出泛着腥气的绿烟。他眼睁睁看着象鼻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而那些原本溃散的卍字咒痕,正顺着血管向心脏方向蠕动。
王玄策的金铁假足在沙地上划出火星,他突然想起行囊里那册被血浸透的《大唐西域记》。去年在泥婆罗王室的藏经阁里,他从玄奘法师的译经手稿中捡出这几页残篇,纸页边缘还留着法师用朱砂点校的痕迹。此刻他反手扯开行囊,将最残破的那页塞进最近那头战象的耳孔——正是记载着戒日王时期天竺礼制的章节。
“嗡——”
玄奘的笔迹突然渗出淡金色光晕,那些圆润的楷书笔画像是活了过来,在象耳内侧的毛细血管上游走。原本盘踞在眼白上的血色卍字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啸,被金光逼得节节后退,最终在瞳孔边缘缩成个扭曲的“叛”字。战象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,象牙上的青铜锁链突然寸寸断裂,链环内侧刻着的“阿罗那顺”名号正被金色墨迹覆盖。
“校尉快看象鞍!”王玄策突然拽住蒋师仁的披风,指向那头白象背上的鎏金鞍鞯。阳光穿过鞍桥的镂空花纹,在沙地上投出诡异的蛇形阴影——那些阴影正在缓慢拼凑出大唐的疆域图,长安的位置恰好对着象鞍的夹层缝隙。
蒋师仁的陌刀带着破空声劈落,象鞍皮革裂开的刹那,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。数十张泛黄的人皮从夹层里簌簌掉落,每张皮上都用朱砂绘制着细密的地图纹路。他俯身捡起最完整的一张,赫然看见皮页边缘绣着半片唐军明光铠的甲片——这是贞观年间戍守西域的将士专用甲胄!
“是于阗城的方位!”蒋师仁的指尖因愤怒而颤抖,人皮地图上用梵文标注的红点,正是当年西域都护府下辖的戍城。其中一个被红圈重点标记的山谷,旁边写着“象毒试验场”五个小字,墨迹里还混着未干的暗红血渍,“这些畜生竟用我大唐俘虏炼毒!”
王玄策突然想起被囚禁时听到的传闻,阿罗那顺曾命人将唐俘扔进象栏,观察战象对中原人的反应。此刻铜佛残核从他怀中滚落,那些附着在佛身的金粉突然腾空而起,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扑向人皮地图。金粉与人皮相触的瞬间,整幅地图突然化作立体虚影,在半空中投射出恒河上游的全貌。
“那里是迦毕试国的旧地!”王玄策指着虚影中被毒液浸染的河谷,只见无数战象正被铁链拴在河畔的石柱上,穿着白袍的天竺医师正将琉璃针管刺入象颈。那些绿色毒液注入的瞬间,战象们的眼睛都爆发出与之前相同的血色卍字,“他们在批量炼制受控战象!”
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指向西侧,那里传来幼象尖利的嘶鸣。一头不过丈许高的小象正疯狂地用额头撞击鞍座,它背上驮着的小型弩炮在剧烈晃动中调转方向,炮口恰好对准了天竺军阵的左翼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当炮膛因震动而滑开时,滚出来的不是铅弹,而是数十块用竹篾包裹的茶砖——茶砖表面压制的“普洱”二字,正是大唐与吐蕃茶马互市的专用标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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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去年被劫的商队货物!”王玄策认出茶砖边缘的火漆,那是陇右道茶马司特有的印记。去年冬天,三十余队大唐商队在翻越昆仑山时被天竺兵劫掠,没想到这批本应运往吐蕃的茶砖,竟被改造成了弩炮的装填物。
幼象突然发出悲鸣,它的眼白上血色卍字正在疯狂闪烁,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操控。弩炮的机括在它的撞击下发出“咔哒”脆响,随着最后一声嘶吼,幼象用鼻子扳动了发射杆——数十块茶砖如同流星般射向天竺军阵,砸在婆罗门僧侣的经筒上。茶砖碎裂的瞬间,浓郁的茶香混着毒液的腥气弥漫开来,那些正在诵经的僧侣突然捂住喉咙,他们的瞳孔里竟也浮现出淡淡的“叛”字。
王玄策趁机扯开另一页《大唐西域记》,这页记载着玄奘与戒日王论法的内容。当他将纸页掷向空中,金色的笔迹突然化作无数梵文飞虫,纷纷钻进战象的鼻孔。原本狂暴的象群突然安静下来,它们眼白上的血色卍字正在逐渐褪色,取而代之的是淡金色的“法”字。
黄金王帐里的诵经声突然变得尖锐,阿罗那顺的身影在帐内一闪而过。王玄策看见他手中高举着一枚头骨法器,头骨的眼窝处正渗出黑色的雾气,那些雾气飘到空中,竟化作无数细小的卍字,重新扑向战象的眼睛。
“蒋校尉!砍断帐前的旗杆!”王玄策突然高喊,他注意到王帐前那根镶嵌着宝石的旗杆,旗杆顶端的黄金宝轮正在随着诵经声旋转,“那是咒力的源头!”
蒋师仁的陌刀带着风声劈向旗杆,刀锋与宝石相触的刹那,无数经文从旗杆内部喷涌而出。这些用鲜血书写的梵文在空中扭曲盘旋,最终化作阿罗那顺狰狞的面孔。而那头调转弩炮的幼象,此刻正用鼻子卷起一块茶砖,小心翼翼地递向最近的唐军骑兵——它的眼白上,最后一丝血色卍字终于被金色的“唐”字覆盖。
水流突然变得湍急,上游的毒液顺着河风飘来刺鼻的气味。王玄策望着立体虚影中仍在增加的战象数量,突然将手中所有《大唐西域记》残页掷向空中。金色的笔迹在阳光下组成巨大的“戒”字,那些正在抵抗操控的战象纷纷朝这个方向跪拜,它们的鼻息吹动着散落的茶砖碎屑,在沙地上拼出了玄奘法师西行的路线图。
第四节: 象冢兵谋
垂死的战象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,那些原本跪地喘息的庞然大物像是被无形的长鞭抽打着,纷纷扬起带血的象鼻。最前头那头白象晃了晃断裂的象牙,突然拖着半截肠子冲向恒河,庞大的身躯砸在水面上激起丈高巨浪。紧接着,第二头、第三头……百余头濒死的战象踩着同伴的尸体涉水前行,尸身相互堆叠碰撞,竟在湍急的河面上堆出座晃晃悠悠的浮桥,象血顺着木板似的脊背汇入河水,染红了半条恒河。
“王正使,这路……能走吗?”蒋师仁的靴底踩着块断裂的象骨,那骨头脆得像被虫蛀过,稍一用力就化作粉末。他望着浮桥上不断蠕动的蛆虫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却见王玄策已经抬起了金铁假足。
王玄策的断肢处传来钻心的痒意,假足踏上象尸的刹那,铁趾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。他俯身拨开黏腻的腐肉,赫然看见象骨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符号——那些扭曲的曲线像极了去年雪山突围时,吐蕃敌军传递军情用的密文。更惊人的是,这些符号排列的顺序,与他藏在贴身锦囊里的密信完全一致。
“是赞普的密令。”王玄策的指尖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,突然想起临行前吐蕃赞普赠予的铜符,“他说天竺王室藏着与吐蕃先祖相关的秘密,让我们留意象骨上的印记。”
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劈开身旁一具象尸的肋骨,刀锋刚触到骨髓就被什么东西卡住。他猛地发力抽刀,七根黑中透紫的玉针从骨缝里弹了出来,在空中划出笔直的弧线。那些玉针落地时竟自动直立,针尖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方向——正是阿罗那顺黄金王帐所在的方位,距离此处不过三里之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