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玄策猛地抬手,金铁假肢的钢指扣住骨笛中段。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胫骨应声折断,露出里面裹着的丝绸。丝绸染着暗褐色的血渍,却掩不住上面的字迹——左边是玄奘法师的蝇头小楷,右边是象雄王的藏文签名,墨迹虽已陈旧,却能看清“共护佛骨”“夹击天竺”等字样,竟是贞观十九年,法师从天竺归国途中与象雄王签订的密约。
“法师早有先见。”王玄策指尖抚过丝绸边缘,那里绣着朵并蒂莲,一半是汉地的缠枝纹,一半是吐蕃的宝相花,正是唐蕃同盟的象征。他忽然明白,为何象雄遗民愿为内应,原来这份盟约早已埋下伏笔。
此时骨笛的血雾幻象突然变了景象:阿罗那顺坐在黄金王座上,正将一串明珠抛给侍妾,腰间的玉带钩在烛火下闪着寒光。蒋师仁的陌刀带着怒喝劈向幻象,刀气撕裂画面的瞬间,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带钩的模样——鹿首形的钩首,上面嵌着三颗蓝宝石,与松赞干布少年时佩戴的玉带钩分毫不差!
“那是赞普的遗物!”一名吐蕃老兵失声惊呼。当年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前,曾将这带钩作为信物送给象雄王,以表同盟之谊。如今竟出现在阿罗那顺腰间,显然象雄灭国的背后,藏着更深的阴谋。
王玄策将最后半枚铜佛残片按在丝绸中央。残片接触到血渍的刹那突然炸裂,金色的佛血如星雨般洒落,将丝绸染成耀眼的赤金。原本模糊的文字在金光中重组,渐渐显出八个大字:“象雄精兵,可破地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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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地脉?”蒋师仁皱眉。他曾在《括地志》中见过记载,象雄故地的山脉下藏着暗河,若能找到地脉节点,便能引水淹没天竺军营。可象雄早已亡国,哪里还有精兵?
话音未落,祭坛突然剧烈震颤。青石板像被巨力掀起,露出底下黑沉沉的洞口。老祭司突然指向洞口,嘶哑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:“他们都在这里……都在这里啊……”
众人举着火把探头望去,倒吸一口凉气——地下竟是座巨大的石室,三百具象雄战士的尸骸整齐排列,皆披犀甲持强弩,弩机的机括还保持着待发的状态。尸骸虽已干枯,却个个睁着眼睛,仿佛随时会起身作战。最前排的尸身上,还插着中天竺的铁箭,箭头淬着的毒药已变成暗绿色。
“是象雄最后的王室卫队。”老祭司扑倒在洞口边,抚摸着一具尸骸的手骨,“当年阿罗那顺围城三月,他们守着密道入口战死。临死前凿开地脉,本想引水护城,却被叛徒出卖……”
王玄策忽然注意到尸骸脚下的石板,上面刻着与密约相同的并蒂莲。他用火把凑近细看,发现每具尸骸的弩箭都对准同一个方向——正是东北方的天竺军营,那里正是阿罗那顺囤积粮草的所在。
蒋师仁的陌刀重重顿在地上,火星溅落时,他突然明白了什么:“地脉的节点,就在这石室底下!”他想起《卫公兵法》里的穴攻篇,若能引暗河之水冲击地脉,整座军营都会塌陷。
老祭司从怀中掏出块龟甲,上面刻着象雄的星图:“今夜三更,昴星过中天时,地脉最弱。只需点燃尸骸腰间的火油,便能炸开暗河闸门。”他说着指向尸骸腰间的皮囊,里面果然露出黑色的油布。
王玄策将染金的丝绸小心折好,金铁假肢在洞口边缘踏了踏,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。三百具尸骸的眼睛在火光中明明灭灭,像是在无声地应和。他忽然想起文成公主的字迹“象雄遗民,可为内应”,原来这内应并非活口,而是这三百具忠魂守着的破敌之策。
“传我将令。”王玄策的声音在石室上空回荡,“吐蕃兵清理暗河通道,泥婆罗兵准备引火之物,蒋校尉率人守住洞口,待三更一到,便让阿罗那顺尝尝地脉崩塌的滋味!”
骨笛的残片还在脚边,黑血凝成的幻象早已散去,却在每个人心头刻下了狼山惨败的画面。老祭司重新拾起骨笛,吹起了象雄的安魂曲,曲调里没有了先前的凄厉,反倒多了几分决绝。三百具尸骸的弩机在风中轻颤,仿佛正等着那声点燃火油的令下,用沉睡的地脉,为故国复仇。
第五节: 阴兵借道
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,月光突然穿透云层,如银汞般倾泻在石室里。王玄策正用金线修补断足的铜轴,线头刚穿过第三枚铆钉,就听见身后传来“咔嗒”的脆响——三百具象雄尸骸竟齐齐转过身,干枯的手指扣动弩机,三百支铁箭带着破空之声,齐刷刷射向东北方的佛塔方向。
箭矢擦过洞口的刹那,王玄策突然扯断腰间的金丝绦。那是文成公主所赐的七尺金线,用吐蕃秘银混着唐锦丝线织成,坚韧如钢。他扬手将金线抛向空中,丝线突然如活蛇般缠上所有箭矢,在空中交织成闪烁的光网。更奇的是,光网的纹路竟随着箭阵的颤动,浮现出《秦王破阵乐》的音符图谱,每个音符都对应着唐军阵列的方位,正是当年太宗皇帝亲定的战阵口诀。
“是破阵乐的变调!”蒋师仁猛地按住刀鞘,他在长安羽林卫时曾随乐官学过此乐,认得这是骑兵冲锋时的节奏。图谱中最亮的那颗“角音”,正对着佛塔地宫的方位,与先前铜片舆图的标记分毫不差。
此时他怀中的陌刀突然发烫,刀鞘里的骨笛残片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,顺着刀身的血槽缓缓爬升。残片接触到刀刃的瞬间,竟化作点点银光渗入铁中,原本乌黑的刀身突然亮起,浮现出繁复的星象图——北斗七星斜跨刀背,紫微垣的轮廓正对着刀尖,而紫微垣的中心,赫然是个小小的塔形标记,与东北佛塔的地宫入口严丝合缝。
“这是……长安皇城的星图!”王玄策失声惊呼。他曾在秘书监见过《麟德历》中的星象图,紫微垣对应的正是宫城的太极殿,如今刀身的星图却将佛塔地宫标为“紫宫”,显然是在暗示那里藏着如皇城般重要的秘辛。
最后半枚铜佛残片在王玄策掌心微微震颤,随着一声轻响彻底消散。漫天金粉如飞蝗般掠过石室,在每具尸骸的额间烙下清晰的印记——左边是汉文“令”字,右边是吐蕃文“战”字,合在一起正是唐蕃联军的军令。金粉渐渐汇聚成八个大字,悬在尸骸阵列的上空:“古格为刃,象雄为鞘”。
“古格是密匣,象雄是死士……”蒋师仁突然顿悟,“王正使,这是说要用古格密匣里的秘道图为刃,以象雄尸骸守护的地脉为鞘,直取佛塔地宫!”他的话音刚落,尸骸阵列突然向前挪动半步,干枯的膝盖发出咯吱声响,仿佛真的要列阵出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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箭道尽头的月光突然扭曲,文成公主的虚影踏着光晕缓缓显现。她依旧是入藏时的装扮,凤冠上的珍珠垂帘随着动作轻晃,手中的哈达在风中舒展,渐渐化作一架白玉云梯,梯阶上绣着唐蕃双语的“同心”二字。虚影的嘴唇轻启,无声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佛塔地宫第三层,有象雄最后的兵符。”
王玄策望着云梯尽头的虚影,突然想起松赞干布曾对他说过,文成公主精通星象堪舆,入藏时带的《考工记》里,藏着西域七十二国的地脉图。此刻刀身的星象图与云梯的方位完美重合,显然是公主早已算好的破局之法。
“蒋校尉!”王玄策猛地转身,金铁假肢在石板上踏出道火星,“带五十玄甲军沿云梯直上佛塔,取兵符!”他解下腰间的唐旄掷过去,节杖上的牦牛尾拂过蒋师仁的甲胄,激起一串清脆的碰撞声。
蒋师仁接住唐旄的瞬间,陌刀突然自行出鞘,刀身的星象图发出炽烈的光。他翻身跃上云梯,身后的士兵纷纷跟上,靴底踏在白玉梯阶上,竟踏出《秦王破阵乐》的鼓点节奏。三百具象雄尸骸同时抬起弩机,铁箭再次齐发,在空中组成护罩,挡住佛塔方向射来的冷箭——原来阿罗那顺的守卫早已察觉异动,正从塔顶向下放箭。
王玄策站在洞口边缘,看着金线光网与箭阵护罩交织成金色的穹顶,突然明白了“阴兵借道”的真意。这些沉睡的象雄死士,并非要亲自上阵厮杀,而是以残存的英魂为唐军铺路,用最后的力量守护复仇的希望。他弯腰拾起一块尸骸旁的甲片,上面的狼头纹已被岁月磨平,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是在回应他心中的震颤。
云梯顶端传来蒋师仁的呐喊:“找到兵符了!”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巨响,想必是他用陌刀劈开了地宫的石门。文成公主的虚影在此时轻轻颔首,身影渐渐化作光点,融入漫天金粉之中。哈达化作的云梯突然变得坚实,梯阶上的“同心”二字渗出红光,与唐旄上的牦牛尾相映成辉。
王玄策抬头望向东北方的佛塔,那里已亮起火光,隐约传来唐军的呐喊。三百具象雄尸骸在完成最后一次齐射后,缓缓放下弩机,干枯的头颅齐齐转向东方,仿佛在遥望故国的方向。他们额间的唐蕃双文军令渐渐隐去,只留下淡淡的金痕,像是终于卸下了守护的重担。
风从石室深处吹来,带着地下暗河的潮气。王玄策握紧手中的金线,残片上的音符图谱仍在闪烁,与远处的厮杀声、鼓点声融为一体。他知道,这场由古格密匣开启的复仇,终将在象雄死士铺就的道路上,迎来最壮阔的终章。而那些沉睡的忠魂,也终将在佛骨归唐的那一日,得到真正的安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