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信度狂沙

黑泉突然剧烈翻涌。王玄策看见水面下闪过青铜的冷光,忙示意蒋师仁用刀试探。陌刀刺入井沿三尺深时,突然触到坚硬的物件,刀气震开的刹那,整口井发出钟鸣般的嗡响,井底浮出个嵌满绿松石的青铜匣,锁扣竟是用两柄交叉的微型唐刀铸成。蒋师仁劈开锁扣的瞬间,一股腥气扑面而来——匣内铺着的羊皮纸上,全是用鲜血写就的梵文与藏文。

“是犍陀罗王室与吐蕃叛臣的密信!”王玄策抓起最上面的羊皮纸。血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,他认出其中几行藏文是吐蕃大相禄东赞的笔迹,记载着如何借阿罗那顺之手截杀唐使,再嫁祸给中天竺王室。而羊皮纸边缘的火漆印,分明是吐蕃赞普的私人徽记,上面还沾着半片干枯的雪莲——与文成公主陪嫁的药圃里种的品种一模一样。

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指向匣底的暗格。那里藏着幅折叠的布帛,展开后竟是张地图,标注着七处药囊埋藏点,每个位置都画着朵雪莲。而地图中央的红圈里,赫然是他们此刻所在的古井,旁边用藏文写着“母药所藏”——显然这里是解毒配方的总药库。

铜佛最后一块残片在此时炸开。指甲盖大小的佛身迸出万千血珠,在空中连成道红色的雨帘。当血珠坠入毒泉时,黑色水面突然蒸腾起白雾,雾气中浮现出无数个光点,每个光点里都有个模糊的人影:文成公主穿着嫁衣裳,正指挥侍女将陶瓮埋进沙里,瓮口插着的雪莲在风沙里摇曳,旁边站着的吐蕃武士,腰间佩着与青铜匣锁扣相同的唐刀。

“药囊在北窖以西!”王玄策指着雾气中最亮的光点。那里的影像突然清晰,能看见陶瓮上刻着的“贞观十五年制”,正是公主入藏的年份,“当年护送的医官定是察觉了叛臣的阴谋,才瞒着所有人埋下解药!”他话音刚落,雾气突然凝成条银色的路,从井沿一直延伸向北方,沿途标注着七处药囊的精确位置。

三百具干尸突然齐齐站起。他们的骨骼在沙地上摩擦出咯吱声,膝盖处的关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,却一步步朝着井口走去。王玄策注意到,每具遗骸的肋骨间都嵌着颗雪莲种子,那是当年唐军出征时,家眷们缝在衣襟里的平安符,此刻竟在毒泉的雾气中发了芽,淡紫色的花瓣顶开骨缝,在井沿织成圈花环。

“他们在搭阶梯!”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音。他看见最前排的干尸纵身跳入井中,骨骼在坠落时自动拼接成阶,后面的遗骸紧随其后,用脊椎与股骨搭成通往井底的通路。那些白骨阶梯上还留着唐军甲片的残痕,有的肩甲上甚至能看清“陇右卫”的刻字,正是贞观年间失踪的那支护粮队。

王玄策踩着断足踏上第一级骨阶。金铁假趾与白骨碰撞的声响里,他听见井底传来熟悉的驼铃——与昨日鬼骑马鞍上的铃声一模一样。而随着他们下行,毒泉的黑色泉水竟在自动退去,露出的井壁上刻满了唐人的名字,每个字都用指甲深深抠进岩石,笔画间还沾着暗红的血渍,显然是临死前刻下的。

蒋师仁在第七级台阶发现块眼熟的玉佩。那是他送给同乡兄弟的生辰礼,用长安蓝田玉雕刻的貔貅,此刻正卡在两截股骨的缝隙里。玉佩背面刻着的“平安”二字已被血水浸透,但边缘的刻痕仍清晰可辨——与他去年在长安酒肆里亲手刻下的分毫不差。

井底突然透出金光。王玄策俯身拨开最后层沙砾,发现那里藏着个巨大的陶瓮,瓮口的雪莲虽已干枯,根须却盘缠着无数药囊,每个囊上都系着小布条,写着唐俘的名字与中毒日期。而瓮底压着的羊皮纸上,正是完整的解毒方,末尾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:“愿后来者携此归家”。

白骨阶梯在此时发出轻微的震颤。王玄策抬头望去,三百具干尸的遗骸已在井壁搭成通天的路径,直指北方佛骨运输队消失的方向。蒋师仁背起装满药囊的皮囊,陌刀上的“降”字已被佛血涤荡干净,露出原本寒光凛冽的刀锋。八千余骑的马蹄声从地面传来,与井底的驼铃、骨阶的轻响汇成一股洪流,仿佛要将这埋着忠魂与药香的深谷,踏出条通往真相的大道。

毒泉的雾气渐渐散去,露出的天空蓝得像长安的秋空。王玄策踩着断足向上攀登,每级骨阶都在脚下发出温暖的共鸣,仿佛那些逝去的忠魂正托着他的脚掌,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。

第五节 :狂沙指路

沙暴突然发出龙吟般的轰鸣。王玄策正用金铁假趾踩着白骨阶梯向上攀登,整座沙丘竟在脚下剧烈震颤,抬头望去,遮天蔽日的黄雾正从中间裂开,像被无形的巨斧劈开的绸缎。两股沙墙往两侧翻涌,露出的空地上,无数枚铜钱正从沙层里钻出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成条金光闪闪的道路,从井沿一直延伸向天际。

“是陇右军的军饷!”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微微发烫。他认出最前排的开元通宝,钱缘还留着去年鬼骑眼窝里的血锈,而那些铜钱铺就的路径,宽窄竟与唐军行军的驿道分毫不差。更惊人的是铜钱的排列——每七枚一组,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,在沙地上标出清晰的方位,正是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古道走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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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的断足突然离地。他发现假趾上缠绕的金线不知何时散开,如游蛇般窜向铜钱路,将散落的开元通宝串成完整的链环。当最后一枚铜钱被金线系住时,整条钱路突然腾空而起,在空中拼出幅立体的河西走廊地图:长安的朱雀大街、凉州的姑臧城、敦煌的玉门关……每个地标都用铜钱的边缘划出清晰的轮廓。

“佛骨运输队走的是私道。”王玄策指着地图上偏离驿道的金线,那里标注着七处隐秘的绿洲,与之前水窖的位置完美衔接,“阿罗那顺早就买通了沿途的戍卒,所以朝廷才查不到踪迹。”他话音未落,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发出嗡鸣,刀身吸收的毒泉雾气正在凝聚,浮现出点点星辉,竟组成幅完整的星象图。

最亮的紫微星在刀面中央闪烁。蒋师仁认出那是长安皇城的天极方位,而星象图延伸出的暗线,正指向西北方的犍陀罗战象营地——那里的星轨呈现出扭曲的形状,像有无数冤魂在星空中挣扎。“是李淳风的占星术!”他突然想起出发前太史令赠予的星图,与刀身显现的轨迹分毫不差,“紫微星对应的位置,就是佛骨被藏匿的地方!”

铜佛最后的金粉在此时簌簌坠落。那些粉末不再凝成幻象,而是如烧红的烙铁般钻进沙层,在地上烙出八个遒劲的汉字:“顺沙北征,逆毒西取”。每个笔画都泛着金光,边缘的沙粒被灼成琉璃状,显然是不容置疑的终极军令。王玄策俯身触摸字迹,金粉突然渗入掌心,化作股暖流涌向断足——那里的旧伤竟不再作痛,仿佛得到某种神秘的治愈。

“北征是取佛骨,西取是断后路。”蒋师仁用陌刀在沙地上划出两道轨迹,“阿罗那顺定是在西边的水源里下了沙毒,想困住我们的援军。”他指向星象图西侧的暗淡星云,那里的星辰排列成蛇形,正是毒泉的象征,“公主的药囊能解此毒,我们兵分两路正好首尾夹击!”

尘暴尽头突然亮起道白光。王玄策眯眼望去,风沙涌动中浮现出个熟悉的身影:文成公主穿着吐蕃赞普赐予的锦袍,头上的金步摇在风中叮当作响,正站在两列沙墙的交界处。她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却清晰地朝着唐军方向扬起手臂,只听“哗啦”声响,无数个药囊从袖中飞出,在沙地上滚成道绿色的溪流,径直通向西北方的敌军水源。

“是公主当年埋下的备用药!”王玄策突然明白过来。那些药囊滚过的地方,毒泉留下的黑色水渍正在消退,沙砾重新变回金黄的颜色,甚至冒出嫩芽——那是只有长安才有的苜蓿草,显然是药囊里的种子遇水萌发。他数着滚动的药囊,正好是三百个,与干尸的数量完全吻合,“她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,连后路都替我们铺好了!”

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指向北方。那里的铜钱路正在延长,每枚开元通宝都立了起来,像无数面微型军旗在风中震颤,而星象图上的紫微星愈发明亮,甚至在沙地上投下道光柱,直指犍陀罗战象营地的中心。他翻身跃上战象,发现象牙上的灰烬已凝结成箭头,与光柱的方向完全一致。

三百具干尸的白骨阶梯在此时化作金沙。那些骨骼分解成细小的颗粒,顺着铜钱路铺成层厚厚的垫脚石,唐军马蹄踩上去时竟毫不陷沙,仿佛走在坚实的土地上。王玄策踩着断足前行,金铁假趾与铜钱碰撞出清脆的声响,像在敲击出征的战鼓,而空气中飘来的药香越来越浓,与长安皇城的檀香渐渐融为一体。

文成公主的身影在尘暴中慢慢淡去。她最后抛下的药囊滚到蒋师仁脚边,囊口绣着的雪莲图案突然绽放,露出里面的解毒配方——与《千金要方》记载的分毫不差,只是在末尾多了行小字:“唐土虽远,忠魂可依”。当药囊彻底融入沙层时,两列沙墙突然轰然合拢,在唐军身后组成道金色的屏障,将毒泉与幻象彻底隔绝。

王玄策举起横刀指向北方。八千余骑的吐蕃与泥婆罗骑兵同时发出怒吼,战象的鼻息吹动铜钱路上的星尘,在半空组成“大唐”二字。蒋师仁的陌刀前指,星象图与沙地上的军令交相辉映,而远处的犍陀罗战象营地传来阵阵骚动,显然已察觉这支复仇大军的逼近。

狂沙仍在两侧翻涌,却不再狰狞。它们像两列沉默的仪仗,护送着唐军沿着铜钱铺就的道路前行,而空中的河西走廊地图与刀身的星象图渐渐重叠,在沙地上标出条清晰的轨迹——那是从信度河通往长安的路,也是无数忠魂等待了太久的归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