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地道潜杀

蒋师仁点头,转身对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。吐蕃骑兵立刻解下腰间的水囊,将烈酒泼在火把上,火焰顿时变得明亮起来。泥婆罗士兵则举起藤牌护住头顶,防备可能落下的碎石。三百精兵紧随王玄策身后,踏入了第七条岔路。

干尸们的磷火在身后排成蜿蜒的光带,梵唱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,只是这次不再雄浑,反而带着几分悲悯。王玄策回头望去,只见那些干尸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淡去,唯有横刀插在路口,刀尖都朝着东方——那是长安的方向。

水银溪流在岔路里变得狭窄,血书的碎片不时从身边飘过。蒋师仁忽然停住脚步,指着前方石壁:“王正使您看,这里也有刻字!”

火光照处,石壁上赫然刻着“永徽三年,匠户李四记”。永徽是当前年号,也就是说,去年还有大唐工匠在这里活动。王玄策的金铁趾划过字迹,突然触到个凸起,用力一按,石壁竟“咔哒”一声弹出个暗格,里面藏着张羊皮地图,上面用朱砂标着个红点,旁边写着“阿罗那顺寝宫”。

“找到了。”王玄策将地图塞进怀里,听着身后八千余骑人马的脚步声在地缝里回荡。干尸的磷火已经熄灭,但他总觉得那些目光还在注视着他们,就像无数双期盼着回家的眼睛。

前方的地道开始向上倾斜,水银溪流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黄土。蒋师仁突然举起手示意停步,侧耳听了片刻:“王正使,上面有动静。”

头顶传来模糊的脚步声,夹杂着天竺语的呵斥。王玄策贴在石壁上,金铁趾感受到轻微的震动——至少有百名卫兵正在上面巡逻,步伐杂乱,显然训练远不如唐军。他看向蒋师仁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蒋校尉,还记得公主卦钱上的字吗?”

蒋师仁会意,陌刀在掌心转了半圈:“末将记得——未时三刻,地脉当断。”

此刻距未时三刻,还有一炷香的功夫。

第三节 :毒泉诡桥

水银溪流在第七条岔路尽头突然停滞,原本流动的银亮液面竟如镜面般凝固,边缘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。王玄策的金铁趾尖刚触到边缘,镜面便漾起细碎的波纹,映出的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——里面没有他们的倒影,而是佛塔地宫的实时景象:数十名天竺卫兵正举着火把巡逻,鎏金的梁柱上盘着雕刻精美的蛇形纹饰,角落里堆着些蒙着白布的笼子,隐约能听见锁链拖动的声响。

“是阿罗那顺的地宫。”蒋师仁握紧陌刀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“镜面能照见上面的动静,这是座活桥!”

镜面突然震颤,映出的画面随之一变:地宫中央的黄金王座上,阿罗那顺正把玩着颗鸽卵大的珍珠,王座两侧站着披甲的护卫,其中一人腰间挂着的玉佩,赫然是三个月前被杀害的大唐随从之物。王玄策的断足在地面碾出深痕,从怀中掏出本残破的蓝布封皮册子——那是孙思邈亲笔所着的《千金要方》残卷,临行前老神医特意相赠,说天竺多奇毒,此书或能救命。

“蒋校尉,看好了。”王玄策扬手将残卷抛向镜桥。册子落在镜面的瞬间,泛黄的纸页突然自动翻动,最终停在“解金石毒”篇。孙思邈那苍劲的字迹骤然浮起,化作淡金色的药草图谱——甘草、绿豆、防风……图谱在空中旋转着交融,竟实体化为团淡绿色的雾气。雾气接触到水银镜面,顿时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银亮的液面如冰雪般消融,蒸腾为无毒的白雾,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石桥。

“好手段!”蒋师仁挥刀劈开残余的白雾,刀锋带起的劲风震得石桥微微发颤。桥面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,两侧的栏杆上刻着些奇形怪状的齿轮图案,与他曾在洛阳博物馆见过的公输班机关图如出一辙。“王正使您看栏杆!”

王玄策凑近细看,只见栏杆根部的齿轮纹路里嵌着层暗锈,用金铁趾刮去锈迹,露出底下青铜的本色。齿轮中央的圆孔里刻着极小的“鲁”字,正是公输班故乡的简称。“是‘九转连环枢’。”他想起《考工记》里的记载,这种机关由九组齿轮咬合而成,能通过旋转改变通道走向,“当年太宗皇帝曾命工匠仿制,没想到天竺竟有实物。”

话音未落,先前滚进地道的铜佛残核突然从白雾中飘出,表面的金粉如活物般剥落,纷纷扬扬地裹住栏杆上的青铜齿轮。金粉接触到齿轮的瞬间,原本锈蚀的机关竟发出“咔哒”的转动声,九组齿轮依次咬合,青石桥开始缓缓倾斜,整条地道随之变形,两侧的石壁如门扇般转动,将岔路彻底封死,只留下条向下倾斜的滑道。

“机关活了!”蒋师仁急忙扶住身边的吐蕃骑兵,滑道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,碎石从上方簌簌坠落。镜桥残留的碎片在空中拼出最后的画面:黄金王座突然从中间崩塌,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暗格,三百具呈跪姿的尸骸赫然显现——他们都穿着唐军工匠的粗布短打,双手被铁链锁在地面的铁环上,骨骼保持着叩拜的姿态,头骨朝向的方向,正是长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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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失踪的工匠队……”王玄策的声音带着颤抖,金铁趾在滑道上擦出火星。他终于明白文成公主“地脉当断”的深意——这些工匠被活活封在王座之下,地脉的震颤或许正是他们最后的呐喊。铜佛金粉驱动的齿轮还在转动,滑道两侧的石壁上突然弹出排排扶手,恰好可供人抓握。

“抓紧扶手!”蒋师仁的吼声被齿轮转动声吞没,他反手将陌刀插进滑道的石缝,借着反作用力稳住身形。吐蕃骑兵的氆氇披风被气流掀起,泥婆罗士兵则用藤牌护住头部,三百精兵如串珠般抓着扶手向下滑行,甲叶碰撞声与齿轮转动声交织成刺耳的轰鸣。

王玄策的断足在滑行中不时撞到石壁,他却死死盯着怀中的《千金要方》残卷。残卷的纸页在气流中哗哗作响,突然停在幅人体经络图上,图中用朱砂标出的穴位,竟与滑道两侧的凸起完全对应。“按图索骥!”他扬声喊道,金铁趾精准地踩在标红的凸起上。

每个凸起被触发的瞬间,滑道便轻微震动,齿轮转动的节奏随之改变。当最后一个凸起被踩下时,九组青铜齿轮突然发出“铛”的巨响,倾斜的滑道竟开始平缓,前方隐约透出光亮,夹杂着天竺卫兵的呼喝声。

“准备接战!”蒋师仁拔出嵌在石缝里的陌刀,刀锋在微光中泛着寒芒。他身后的吐蕃骑兵抽出腰间的马槊,泥婆罗士兵则将短矛攥在掌心,三百双眼睛里都燃着复仇的火焰。

滑道尽头是道狭窄的石门,镜面桥残留的碎片还贴在门楣上,映出地宫卫兵慌乱的身影。王玄策的金铁趾在石门上轻轻一叩,想起那些跪死在王座下的工匠,想起三个月前遇害的随从,突然放声长啸——那啸声里混着铜铃的清响,混着齿轮的轰鸣,更混着大唐使节不灭的傲气。

“蒋校尉,随我——净道!”

王玄策率先撞开石门,断足在金砖地面上踏出沉稳的节奏。蒋师仁的陌刀紧随其后,刀锋划破地宫潮湿的空气,将第一名卫兵的惨叫劈碎在黄金梁柱上。青铜齿轮的转动声渐渐远去,取而代之的是兵刃交击的脆响,是复仇怒吼的震颤,是大唐铁骑踏碎天竺阴霾的轰鸣。

镜面桥最后的碎片落在王玄策脚边,映出他断足上的金铁光泽,映出蒋校尉陌刀上的淋漓鲜血,更映出那些跪姿尸骸头顶,突然亮起的——属于长安的晨光。

第四节 :骨钥现世

地宫金砖上的血迹还未干涸,王玄策踩着金铁断足踏过天竺卫兵的尸身,目光死死盯着黄金王座下的暗格。三百具唐军工匠尸骸仍保持着跪姿,枯槁的手掌平摊在膝头,指骨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。蒋师仁的陌刀拄在地上,刀刃上的黑玉针还在微微颤动,针尖所指的方向,正是尸骸群中央的虚空。

“王正使,这些尸骸的姿势……”蒋师仁忽然低呼。只见那些跪了不知多少年的尸骸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抬起手臂,掌骨在空中微微颤动,指节相互磕碰着,发出细碎的骨响。三百只枯手在空中缓缓移动,最终在暗格中央拼合成一柄尺许长的钥匙——掌骨为柄,指骨为齿,赫然是佛塔地宫的形制。

王玄策俯身细看,钥匙的齿痕深浅不一,凑近了才发现竟是梵文刻痕。他心头猛地一跳,这些刻痕的排列方式,与玄奘法师《大唐西域记》里的密文如出一辙。当年法师归国后,曾在书中用梵文暗写过各国佛刹的秘闻,唯有结合汉文译本才能破译。“是《大唐西域记》的密码。”他伸手触碰骨钥,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,“难怪公主会留下卦钱,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。”

断足上的金铁突然发烫,王玄策顺势将断足嵌入骨钥的凹槽。刹那间,尸骸们的脊柱里竟渗出缕缕金线,金线如活蛇般暴长,瞬间串联起所有尸骸的脊椎。三百具尸身被金线牵引着微微抬起,原本散落的骨殖突然归位,颈椎与腰椎严丝合缝,仿佛三十年前他们仍是鲜活的匠人,正合力托举着什么。

“蒋校尉,开锁!”

蒋师仁应声挥刀,陌刀精准地劈向暗格中央的锁眼。刀锋触及锁眼的瞬间,突然传来“铮”的脆响,七枚细如牛毛的黑玉针从刀身震出,针尖裹着暗红的血珠,在空中划出七条弧线,最终齐齐钉向佛塔地宫西北角的石壁。那里的金砖颜色略深,隐约能看出与周围的拼接痕迹。

“是佛骨藏处!”王玄策认得这种黑玉针,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,曾带过一箱西域墨玉,说可用来标记圣物方位。他踩着金线走到西北角,金铁断足在金砖上重重一跺,砖面应声裂开,露出后面幽深的佛龛。

此时,先前炸裂的铜佛最后一块残片突然从地道飘来,落在骨钥上。残片接触到骨钥的刹那,再次渗出殷红的佛血,血珠顺着骨缝流淌,竟将整柄骨钥熔解成暗红色的汁液。汁液在地面聚成漩涡,渐渐凝结成幅繁复的图纸——上面标着引火装置的位置、硝石的埋藏点,甚至连导火索的燃烧时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,正是文成公主当年埋设的爆破机关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