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如血,泼洒在恒河浊浪之上,将江面染成一片诡异的赤红。王玄策单膝跪地,断裂的右足在焦黑的岸滩上碾出深深的血痕,伤口处的皮肉早已被烟火燎得外翻,却不见半分退缩之意。他残存的左膝死死抵着滚烫的地面,指节因紧握腰间环首刀而泛白,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江心那支耀武扬威的天竺舰队——旗舰桅杆上,赫然悬挂着当年被劫的大唐佛骨舍利幡,幡角的金线在暮色中闪着刺目的寒光。
“将军!退吧!我等护您突围!”亲卫队长的嘶吼被呼啸的江风撕碎,话音未落,一支流矢便穿透了他的胸膛。王玄策没有回头,只是看着身边将士一个个倒下,鲜血浸透了岸边的沙土,与蒸腾的水汽混在一起,凝成刺鼻的腥气。三年前出使天竺的盛况还在眼前,使团带着文成公主馈赠的珍宝,带着太宗皇帝的国书,却不想遭遇中天竺内乱,新王阿罗那顺觊觎财物,竟悍然截杀使团,三百余人仅存他与蒋师仁两人。今日此役,便是要为枉死的弟兄讨回公道,便是要让天竺知晓大唐天威不可辱。
他猛地起身,断足踩在燃烧的木片上,剧痛如闪电般窜遍全身,却让他的眼神愈发清明。怀中那枚从沉船残骸中寻得的鎏金铜钉突然发烫,那是当年护送佛骨的唐舰遗珍,钉身刻着的缠枝莲纹在火光中隐隐发亮。就在此时,漫天飞舞的火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骤然停顿在半空。王玄策恍惚间看见,那些火星里藏着无数细碎的金线,正是从他断足的伤口、从焦黑的岸滩、从江心沉没的唐舰残骸中渗出,如蛛网般在河面铺开。
金线游走的速度越来越快,时而凝聚成船桅的轮廓,时而舒展成船帆的弧度,七艘烈焰战船的虚影渐渐成型。船身粗壮的龙骨在暮色中泛着暗青的光,正是当年被天竺水师击沉的七艘唐舰幻化而成——那艘旗舰的龙骨上,还留着被火铳击穿的破洞,与他记忆中沉船时的景象分毫不差。船舷两侧,无数火星凝聚成唐军士卒的虚影,手持戈矛,肃立如林,虽无声无息,却透着千军万马的威严。
“是我大唐的战船!”幸存的唐军士兵发出惊呼,原本涣散的士气瞬间提振。蒋师仁握紧了手中的陌刀,刀身因常年征战而布满划痕,却在此时泛起淡淡的银光。他是王玄策最得力的副将,自出使以来便生死相随,此刻见天竺战船的水兵已乱了阵脚,当即大喝一声:“随我杀!”
陌刀如一道闪电劈向火舟虚影,刀气破空而出,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刺江心。就在刀气触及虚影的刹那,仿佛击碎了无形的屏障,一团泛黄的羊皮卷突然从虚影中飘出。那羊皮卷不知在水底沉寂了多少年,边缘早已磨损,却在接触刀气的瞬间腾起淡蓝色的火焰。奇异的是,火焰并未将其焚毁,反而让卷上的字迹愈发清晰——那是当年随佛骨一同被劫的火器配方,墨迹苍劲,详细记载着硝石、硫磺与炭粉的配比,甚至标注着如何将火器藏于船板之下,遇火即燃。
更令人震惊的是,配方末尾竟有一行朱红批注,笔触娟秀却不失刚毅,正是文成公主的手书:“以火断江,以舟为牢”。蒋师仁认得这字迹,当年出发前,公主殿下曾亲自召见使团,亲手将这份配方交予正使,嘱托若遇危难可依此退敌,却不想未及启用便遭劫难。朱批墨迹在火光中微微颤动,仿佛在呼应着某种古老的契约。
此时,江心天竺旗舰上的铜佛突然发出一声闷响。那铜佛是阿罗那顺掠夺的战利品,佛身贴满金粉,本是供奉佛骨的器物,此刻却在羊皮卷的牵引下,金粉如流沙般剥落,纷纷扬扬飘向河面。金粉触及羊皮卷的瞬间,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,紧接着,连锁反应如惊雷般蔓延——天竺舰队的风帆不知为何自行燃起,帆布被烈火吞噬的声音响彻江面,浓烟滚滚而上,遮天蔽日。
那些帆布灰烬并未随风飘散,反而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黑色的汉字,笔画遒劲,正是《唐律疏议》中的条文。随着更多灰烬加入,字迹愈发清晰,最终汇成五个惊心动魄的大字:“叛将诛九族”。当年阿罗那顺不仅截杀大唐使团,还勾结周边小国叛乱,早已犯下叛国之罪,这律法条文,正是对他最严厉的警示。天竺水兵见状,吓得魂飞魄散,纷纷跳水逃生,却被江面突然升起的火墙阻拦,哭喊声与烈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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律文在空中悬浮片刻,突然如利剑般坠向河心。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江面激起数丈高的水花,水花落下后,一圈烈焰陡然升起,将最后一支负隅顽抗的天竺残军团团围住。火圈之内,水面平静得诡异,紧接着,无数细小的光点从水底浮起,渐渐组成一行梵文,笔迹古朴,带着岁月的沧桑——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取经时,在此地停留所刻,意为“业火涤罪,佛光引渡”。
王玄策望着那行梵文,眼中泛起泪光。当年玄奘法师历经千辛万苦求取真经,为的是促进中印佛法交流,如今阿罗那顺却以武力破坏这份和平,难怪会遭此天谴。火圈中的天竺残军早已没了反抗之力,有的跪地求饶,有的闭目待死,那些曾经沾满唐军鲜血的兵刃,在业火的炙烤下渐渐融化。
蒋师仁走到王玄策身边,看着江面七艘火舟虚影依旧肃立,仿佛在守护着这片被鲜血浸染的水域。“将军,佛骨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便见火舟虚影中央突然升起一道金光,佛骨舍利幡在金光中渐渐褪去污渍,露出原本圣洁的模样,幡上的舍利子闪着柔和的光芒,与空中的梵文相互呼应。
王玄策伸出手,断足的剧痛早已被心中的激荡所取代。他知道,今日一战,不仅为弟兄们报了仇,更护住了大唐的尊严。那些火舟是大唐将士的英魂所化,那份配方是文成公主的智慧所留,那行梵文是玄奘法师的慈悲所鉴,三者合一,才成就了这“火舟锁江”的奇迹。
火圈渐渐收缩,业火将残军的罪孽一一涤荡,金光中的佛骨愈发耀眼。江风掠过水面,带来远方寺庙的钟声,与唐军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,久久回荡在恒河之上。王玄策望着那七艘火舟虚影缓缓消散在暮色中,心中默念:“弟兄们,安息吧,大唐的旗帜,终将重新升起。”
第四节:梵音渡魂
火圈消散的余温尚未褪去,殑伽河面的梵文仍在水光中流转,被困的天竺残兵突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骚动。那些方才还在跪地求饶的士兵眼神骤变,不知是谁先抽出腰间短刀,寒光闪过的刹那,锋利的刀刃已划破了自己的腕脉。鲜血喷涌而出,如断线的朱红念珠坠入浑浊的河水,溅起的血珠在空中划过凄厉的弧线。
起初只是几滴血珠融入水流,转瞬之间,数十道血线同时注入河面。令人惊骇的景象骤然发生:原本浑浊如一的江水竟开始分层,上层的血水如被无形的笔锋牵引,在水面快速凝结、变形,最终化作一个个泛着血色光泽的音符。那些音符悬浮在半空,随着江风轻轻震颤,竟自发流淌出雄浑激昂的旋律——正是大唐宫廷宴乐中象征军威的《秦王破阵乐》。
鼓点如惊雷滚动,号角似长虹贯日,熟悉的旋律让唐军将士们瞬间挺直了脊梁。当年太宗皇帝亲征破阵,这首乐曲便随着唐军的旗帜传遍四方,如今在异国他乡的河面再度响起,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诉说着大唐的赫赫天威。王玄策扶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,断足的疼痛在此刻竟化作滚烫的热血,顺着血脉涌向胸膛。
与上层血水对应的,是下层愈发清澈的江水。那些清水仿佛被提炼过一般,澄澈得能看见河底的卵石,紧接着,一行行工整的梵文从水中浮出,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,竟是《大唐西域记》的完整译本。玄奘大师当年西行归来,耗时数年着成此书,记载着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与佛法要义,此刻这些梵文在清水中熠熠生辉,与上层的血色音符交相辉映,谱写出一曲跨越国界的奇异乐章。
“梵音渡魂,竟真有这般异象!”随军的僧人双手合十,眼中满是敬畏。他曾在长安大慈恩寺听玄奘大师讲经,得知佛法能化戾气为祥和,却从未想过会以如此震撼的方式显现。
王玄策挪动着不便的身躯,弯腰拾起一片漂浮在水面的经卷残页。那残页纸质柔韧,边缘还带着淡淡的檀香,显然是佛门之物。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经卷的瞬间,封面突然自行脱落,露出内里夹层中一张奇特的薄纸。纸上并非经文,而是一幅清晰的影像——骨骼的轮廓分明,正是当年被阿罗那顺劫掠的佛骨X光影像!
众人哗然。此前所有人都以为佛骨早已被叛贼损毁,没想到影像竟藏在经卷之中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影像旁标注着一行小字:“真品藏于玄奘铸青铜佛龛内”。原来玄奘大师早已料到佛骨可能遭遇不测,提前铸造佛龛将真品藏匿,对外流传的不过是仿制之物,就连阿罗那顺劫掠的也只是赝品。
“劈开它!”蒋师仁的怒吼声盖过了《秦王破阵乐》的旋律。他紧握陌刀,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,对着上层的血水猛地劈下。刀气如匹练般划破长空,狠狠砸在血水上,激起的浪花高达数丈。就在此时,河床底部突然传来沉闷的巨响,一块巨大的青铜佛龛被刀气震得挣脱泥沙,缓缓浮出水面。
佛龛通体由青铜铸就,表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,历经江水浸泡却丝毫未损。正面镌刻的“大唐贞观”四个铭文此刻正迸发着耀眼的金光,与水面的梵文遥相呼应。金光穿透血水与清水的阻隔,将整个河面照得如同白昼,那些血色音符在金光中愈发炽盛,旋律也变得更加激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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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佛龛完全浮出水面的刹那,不远处那尊铜佛的最后一块残片突然炸裂。碎片飞溅的瞬间,一滴晶莹剔透的佛血从碎片中渗出,滴入河中。奇迹再度发生:那滴佛血入水即化,化作万千金芒,顺着水流快速蔓延,竟将整条殑伽河都染成了金色。河水泛着层层金波,如同一匹巨大的锦缎铺展在天地之间。
金波涌动之中,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渐渐凝聚成型。那身影身着大唐宫装,头戴金步摇,面容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——正是文成公主的虚影。她静静地伫立在金波之上,目光掠过河面的唐军将士,最终落在那尊青铜佛龛上。紧接着,她手中的药锄轻轻抛下,药锄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,落地的瞬间突然化作一道七彩虹桥,一端连接着殑伽河岸,另一端直指东方,那是长安的方向。
“是公主!她在为我们指引归途!”一名老兵泪流满面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,带去的不仅是和亲的诚意,还有大唐的技艺与文明,此刻她的虚影显现,无疑是对唐军平叛的最大慰藉。
就在众人沉浸在震撼与感动之中时,那些幸存的天竺贵族突然骚动起来。他们原本蜷缩在岸边,此刻却纷纷站起身,面面相觑后,猛地撕开了自己的战袍内衬。众人定睛一看,内衬之上,赫然是用汉文写就的认罪血书。每一份血书都字迹工整,详细供述了阿罗那顺劫掠佛骨、残害大唐使者、挑起战乱的全部罪行,落款处还按着鲜红的指印。
“我等受阿罗那顺胁迫,实非本意!”一名白发苍苍的天竺贵族膝行至王玄策面前,将血书高高举起,“恳请天使大人禀报大唐天子,我等愿归顺大唐,岁岁朝贡,永不再叛!”其他贵族纷纷效仿,将血书铺在地上,密密麻麻的汉文血字在金色的河光映照下,显得格外刺目。
王玄策望着那些认罪血书,又看了看连接长安的虹桥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缓缓走上前,扶起那名白发贵族,沉声道:“大唐向来宽宏,若尔等真心悔改,陛下定会从轻发落。但阿罗那顺罪大恶极,必须交由大唐律法处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