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王舰沉沙

第一节 :沉舟现踪

永徽七年,殑伽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,咸腥的风裹着细沙扑在王玄策的玄色锦袍上。他扶着礁石半跪,断足处的金线缠在脚踝,被海水浸得泛出暗铜色——那是去年天竺使团遇袭时,为护着蒋师仁突围,被马贼砍断胫骨后,吐蕃赞普特意遣匠人用金丝续接的伤处。此刻他望着海面,瞳孔骤然收缩:三百根青铜桅杆正从浑浊的浪涛中缓缓浮出,杆身斑驳的绿锈下,梵文“戒日王舰队”的刻痕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更诡异的是,桅杆缝隙渗出的不是咸涩海水,而是一片片泛黄的纸页,风一卷便贴在礁石上,竟是《大唐西域记》中早已失传的“海战篇”残页,墨迹被海水晕开,还能辨认出“戒日王造巨舰百二十,镇殑伽河口”的字样。

“王正使!”马蹄声踏碎沙滩的细响由远及近,蒋师仁提着陌刀翻身下马,玄甲上还沾着昨夜突袭天竺哨所的血渍。他身后,吐蕃骑兵的红缨与泥婆罗骑兵的藤甲在沙地上铺开长阵,八千余骑人马屏息立着,没人敢惊扰这诡异的景象。蒋师仁单膝跪地,声音压得极低:“方才哨探来报,河口三十里内未见天竺水师踪影,只是这河中突然冒出些铜杆,倒像是...”

“倒像是戒日王当年沉在这儿的舰队。”王玄策抬手打断他,断足处的金线突然挣脱束带,如活物般飞射而出,精准刺入最前排一根桅杆的铜眼——那是舰船系锚的孔位,此刻竟空着,只余一圈暗红的锈迹。金线搅动间,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从海底传来,紧接着,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被勾出水面,落在王玄策掌心。罗盘盘面刻着细密的刻度,中心“永徽六年制”的铭文清晰可见,只是边缘已被盐晶啃出细小的坑洼,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。

“永徽六年...那正是文成公主遣人往天竺送密信的年份。”蒋师仁凑过来,手指悬在罗盘上方不敢触碰,“难道这罗盘是公主殿下特意埋在沉舰里的?可她为何要...”

话音未落,王玄策突然将罗盘按在礁石上,掌心运力压出裂纹。蒋师仁会意,反手抽出陌刀,刀身映着晨光劈向海面——不是劈向桅杆,而是对准桅杆下方看不见的沉舟。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陌刀砍在坚硬的木头上,震得蒋师仁虎口发麻,而从沉舟上震落的不是海底常见的珊瑚或海藻,竟是一个巴掌大的密封玉匣,匣身缠着鎏金锁链,锁芯处还嵌着半颗红宝石。

王玄策解开锁链,玉匣打开的瞬间,一股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匣内铺着暗黄色的丝绸,上面放着一块龟甲,龟甲裂纹间填着暗红的血泥,竟是用鲜血写就的密令。“吐蕃大论禄东赞的笔迹。”王玄策一眼认出那独特的藏文写法,逐字念道,“沉舰锁海,阻天竺水师援中天竺;待唐使复仇,以佛血启坐标,取军械助战。”

蒋师仁猛地攥紧陌刀:“原来大论早有安排!去年使团遇害时,他便料到我们会借兵复仇,竟提前让公主殿下埋下这沉舰军械库!”

话音刚落,从沉舟方向漂来一缕金色的光,细看竟是半颗铜佛残核,佛身早已被海水侵蚀得坑坑洼洼,唯独佛心处还凝着一点暗红的痕迹。铜佛残核像是有灵性,径直飞入罗盘的裂纹中,佛心处的暗红液体缓缓渗出,竟是早已凝固的佛血。佛血遇到罗盘上的盐晶,瞬间泛起金色的泡沫,泡沫散去后,罗盘盘面的刻度突然变了——原本模糊的刻度清晰起来,在七个方向上分别标出了红点,每个红点旁都刻着藏文,正是七处沉船军械库的坐标。

“找到了!”蒋师仁兴奋地拍了下礁石,转身就要下令让骑兵准备船只,却被王玄策拽住了胳膊。

王玄策的目光落在水面,脸色骤然沉了下来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浪涛中竟漂来十几具浮尸,都穿着天竺水师的黑色皮甲,头发编成小辫缠在脖子上。最前面那具浮尸被浪头推到礁石边,蒋师仁弯腰去翻他的腰间,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——竟是一枚青铜鱼符,鱼符上刻着天竺水师的徽记。可当他仔细看鱼符的质地时,胃里突然一阵翻涌。

“王正使,这鱼符...”蒋师仁的声音发颤,将鱼符递过去,“不是青铜铸的,是用...是用骨头熔铸的。你看这骨头上的纹路,像是人的肋骨...”

王玄策接过鱼符,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,突然想起去年突围时,那些被天竺兵俘虏的使团护卫——他们中最年轻的不过十六岁,是长安城里铁匠的儿子,出发前还笑着说要带天竺的香料给妹妹。“是唐军战俘的肋骨。”王玄策的声音冷得像冰,将鱼符捏在掌心,指节泛白,“天竺人不仅杀了我们的人,还拿他们的骨头铸鱼符,简直丧心病狂!”

风突然变大,将水面的浮尸吹得更近些,蒋师仁这才看清,每具浮尸的脖颈处都有一道整齐的刀伤,显然是被人灭口后抛入海中的。“定是天竺水师发现了沉舰,想派人来捞,结果被什么人杀了灭口。”蒋师仁握紧陌刀,眼神里满是怒火,“王正使,不如我们现在就率军渡河,凭着军械库的兵器,一举拿下中天竺的都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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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望着罗盘上的金色坐标,又看了看身后整齐的八千骑兵——吐蕃骑兵的马背上驮着弯刀,泥婆罗骑兵的藤甲在阳光下泛着光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仇的决绝。他将罗盘揣进怀里,断足处的金线再次缠紧脚踝,像是在提醒他去年的血海深仇。

“传我命令。”王玄策站起身,声音响彻沙滩,“吐蕃骑兵随我去第一处军械库取弩箭,泥婆罗骑兵随蒋校尉去第二处取长枪,半个时辰后在河口南岸集结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海面的浮尸,语气变得愈发坚定,“今日,我们便用天竺人的血,告慰使团二十八位兄弟的在天之灵!”

蒋师仁高声应和,转身翻身上马,玄甲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光。吐蕃骑兵的首领扯着缰绳,红缨在风中飘动,泥婆罗骑兵的号角声响起,八千余骑人马分成两队,朝着罗盘上标注的坐标疾驰而去。海面上,三百根青铜桅杆依旧立着,像是为这场复仇之战竖起的丰碑,而那些渗出的《大唐西域记》残页,在风里轻轻颤动,仿佛在诉说着跨越山海的使命与忠诚。

第二节: 鱼符密码

王玄策指尖扣住青铜鱼符的接缝处,指腹摩挲着那道细微的裂痕——方才触到鱼符时,他便察觉质地不对,此刻借着晨光细看,才发现鱼符侧面藏着一道几不可见的暗槽。他屈起指节,用吐蕃赞普赠予的羚羊角匕首撬开暗层,一股混杂着胆汁与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暗层里并非中空,而是藏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海图,纸页泛黄发脆,竟是用《金刚经》册页的边角料裁成,上面用极细的狼毫写着密密麻麻的标注,墨迹被胆汁泡得泛出莹润的光泽,即便在潮湿的海风中也丝毫没有晕染。

“王正使,这海图...”蒋师仁凑过来,目光落在海图边缘的小字上,突然失声,“是玄奘法师的笔迹!你看这‘殑伽河口’四字的起笔,与当年法师赠予使团的《大唐西域记》抄本如出一辙!”

王玄策展开海图,指尖顺着墨迹勾勒的航线移动。海图上不仅标注着河口的暗礁与浅滩,还在几处漩涡旁画着奇怪的符号,像是梵文又似唐楷。他正欲细究,蒋师仁突然抬手,陌刀刀尖轻轻挑起海图边角,手腕微沉,一股凝练的刀气顺着刀身直刺海面。只听“轰”的一声闷响,刀气震碎海底沉积的泥沙,浑浊的海水翻涌间,一块半露在沙中的青石板赫然显现。石板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,正是玄奘当年西行时留下的“五天竺潮汐注”,只是其中几处标注暗流的符号被人用利器凿去,取而代之的是新刻的标记,而那些新刻的凹槽里,正缓缓渗出透明的药液,顺着石板纹路蜿蜒而下,落在海水中泛起细碎的泡沫。

“这药液...”王玄策蹲下身,用匕首蘸了一点药液,放在鼻尖轻嗅,眉头骤然舒展,“是吐蕃药师特制的解毒剂!去年我们在泥婆罗借兵时,大论禄东赞曾赠予过同款,能解天竺常见的瘴气与蛇毒。”

话音未落,之前飞入罗盘的铜佛残核突然从王玄策怀中跃出,径直朝着青石板飞去。残核落入药液中,瞬间发出“滋啦”的轻响,佛身表面的铜锈簌簌剥落,露出内里暗金色的佛骨碎片。碎片与药液相融的刹那,海面突然掀起巨浪,原本斜斜插在水中的三百根青铜桅杆竟缓缓直立,杆身刻着的“戒日王舰队”梵文在阳光下亮起金光。更令人惊叹的是,这些桅杆在浪尖上缓缓移动,竟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,不多时便在海面拼出一个巨大的阵法轮廓——王玄策瞳孔骤缩,这分明是《卫公兵法》中早已失传的“破舰阵”,传闻此阵由李靖所创,能借潮汐之力困住敌舰,当年征伐东突厥时曾立下奇功。

“是破舰阵!”蒋师仁按捺不住激动,陌刀在手中转了个刀花,“有了这阵法,再加上军械库的兵器,天竺水师便是来了也讨不到好!”

就在此时,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,由远及近,带着几分慌乱。王玄策抬头望去,只见东南方向的海面上出现了点点帆影,正是天竺水师的船队。可奇怪的是,船队行驶得毫无章法,几艘快船甚至撞在了一起,显然是发生了内乱。

“怎么回事?天竺人怎么自己乱了?”蒋师仁皱眉,正欲下令让骑兵戒备,却见一艘天竺快船失控般朝着礁石冲来,船舷上的士兵互相砍杀,混乱中竟有个天竺兵失足落水,手中的舵轮脱手飞向岸边。

王玄策伸手接住舵轮,入手便觉沉重异常。他仔细打量,瞳孔突然一缩——这舵轮的木质绝非寻常硬木,纹理间还残留着唐军楼船特有的桐油味,竟是用唐军楼船的龙骨雕琢而成!更令人心惊的是,舵轮的轴芯处卡着一个小巧的玉哨,玉色通透,上面刻着鸿胪寺密探特有的“鱼”形印记。

“是鸿胪寺的密探!”王玄策心头一震,去年使团遇袭前,他曾遣三名密探潜入天竺水师探查,此后便没了消息,原来他们早已遇害,连随身的玉哨都被卡在了舵轮里。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玉哨,指尖刚触到哨口,玉哨竟突然自鸣起来,清脆的哨声不似寻常声响,反而带着奇特的韵律,落入水中后,声波在海面扩散开来,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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涟漪之下,一道柔和的金光从海底升起,竟是文成公主的虚影。虚影立于浪尖,声音透过声波清晰地传了过来:“王正使,蒋校尉,此乃戒日王旧舰,舰沉之时,佛骨归唐。今天竺水师来犯,可借破舰阵阻敌,军械库中藏有李靖将军遗留的连弩与火药,助二位复仇成功,护我大唐天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