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王舰沉沙

虚影消散的瞬间,玉哨的鸣响也随之停止,海面恢复了平静,唯有那三百根青铜桅杆依旧立在浪尖,拼出的“破舰阵”轮廓愈发清晰。蒋师仁握着陌刀的手微微颤抖,转头看向王玄策,眼中满是决绝:“王正使,公主殿下的密令已到,鸿胪寺的密探也用性命给我们传了信,今日便是我们为使团兄弟复仇的日子!”

王玄策将海图折好揣进怀中,又把玉哨系在腰间,抬头望向远处混乱的天竺水师,再回头看了看身后整装待发的八千骑兵——吐蕃骑兵的战马已经躁动起来,鼻息间喷着白气;泥婆罗骑兵握紧了手中的藤盾,藤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他深吸一口气,断足处的金线再次绷紧,像是在呼应着他心中的战意。

“蒋校尉。”王玄策的声音沉稳有力,“你率五百吐蕃骑兵,携连弩登第一艘沉舰,守住‘破舰阵’的左翼;泥婆罗骑兵随我去右翼,用火药炸开天竺水师的先锋船。记住,今日之战,不仅是为了复仇,更是为了让天竺人知道,我大唐使团的血,绝不会白流!”

蒋师仁高声应诺,翻身跳上旁边的渔船,吐蕃骑兵紧随其后,马蹄踏在船板上发出整齐的声响。王玄策也翻身上马,手中的羚羊角匕首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寒光。水面上,天竺水师的内乱还在继续,他们不会知道,一场由青铜桅杆、佛骨密令与复仇之火编织的陷阱,早已在殑伽河口等候着他们。而那三百根直立的桅杆,像是大唐插在异域水域的旗帜,正迎着风,等待着见证一场载入史册的胜利。

第三节: 骨舵引航

殑伽河的夜浪裹着碎星撞向沉船残骸时,王玄策的断足刚触到那层泛着靛蓝的声波。腐锈的甲板在他脚下咯吱作响,断肢处缠着的麻布早已浸透河泥,却在接触声波的刹那骤然绷紧——不是被水流拉扯,而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道攥住,像有双无形的手正顺着残肢往骨髓里探。他喉间压着闷哼,左手死死扣住身旁半折的桅杆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甲缝里嵌进的木屑混着血珠,在月光下映出一点猩红。

声波是从河底漫上来的,起初只是极细的嗡鸣,贴着船底龙骨游走,待王玄策察觉时,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整艘沉船笼在中央。他眯眼望向河面,本该漆黑的水波里竟浮着数十枚玉哨,每一枚都泛着乳白的光,像被水流托着的星子。这些玉哨他认得,是当年出使天竺时,戒日王赠予的佛国法器,据说以雪山玉髓雕成,吹之能引百兽,却不知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殑伽河底。更诡异的是,玉哨之间正有金线游走,细如发丝,却亮得刺眼,仿佛是从河底泥沙里抽出来的光,一端缠着玉哨,另一端往漩涡中心钻去。

那漩涡是方才蒋师仁劈出的刀风搅出来的。陌刀将的身影在甲板另一侧,玄色劲装已被河水打透,紧贴着脊背,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。他双手握刀,刀柄上的缠绳浸了水,在腕间绕了三圈,刀刃斜指河面,刃面还沾着方才劈碎主舰残骸时溅上的木屑。方才主舰残骸顺着水流撞来,蒋师仁怕它砸坏沉船里的佛骨,抬手便是一记横劈,陌刀劈开空气时带起的风,竟在河面旋出个丈许宽的漩涡,连带着河底的泥沙都被卷得翻涌上来。可谁也没料到,这一劈竟引动了玉哨,更让那些金线有了章法——不过瞬息间,金线已将所有玉哨串联,在漩涡中铺成一个规整的阵型,横看是九列,竖看是七行,每个玉哨都嵌在金线交汇的节点上,像极了《太白阴经》里记载的“龙吸水阵”。

王玄策的目光骤然一凝。他年轻时曾在崇文馆读过《太白阴经》,那本书里记载的皆是行军布阵之法,“龙吸水阵”更是其中的奇阵,需以九七之数的法器为引,借水势聚气,传闻能引江河之水倒灌,破敌于无形。可他从未想过,这阵竟能用玉哨和金线布在河底,更没想过自己会在殑伽河的沉船上亲眼见到。金线还在延展,顺着漩涡的边缘往上爬,仿佛要将整个漩涡都织成一张发光的网,网眼间隐约有水汽凝结,滴落在甲板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像是某种信号。

“将军,您看!”蒋师仁的声音突然传来,带着几分惊惶。王玄策循声望去,只见蒋师仁手中的陌刀正泛着异样的光。方才劈砍主舰残骸时,残骸里渗出的药液——那是当年唐军水师用来防腐的药汁,混着当归、苏木和松烟,黑褐色的液体,此刻竟正顺着刀身往上爬,像有生命般避开蒋师仁的手,一路爬到刀刃中央,然后开始凝结。起初只是薄薄一层,贴在刃面上,随着药液不断汇聚,渐渐显露出纹路来。王玄策踉跄着走过去,断足在甲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,待走近了才看清,刃面上凝出的竟是一幅图纸,线条细腻,比例精准,连铆钉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——那是长安将作监独有的“擎天钩”图纸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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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会……”蒋师仁喃喃道,手指微微颤抖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擎天钩是将作监为水师打造的重型器械,专用来钩住敌舰,或是在沉船时固定船体,图纸向来藏在将作监的秘库里,除了监正和少数工匠,旁人根本见不到。他一个边关将领,怎么会在殑伽河的沉船上,从自己的刀身上看到这图纸?更诡异的是,图纸刚显形,河面上突然飘来金粉,细密如雾,是从之前被劈碎的铜佛残骸里散出来的——那铜佛本是主舰上的镇船之物,方才被蒋师仁的陌刀劈中,碎成了数块,金粉便是从佛身的缝隙里漏出来的。

金粉像被无形的风牵引着,纷纷扑向陌刀,落在刃面的图纸上。起初只是薄薄一层,覆盖在纹路之上,可转眼间,金粉竟开始融入图纸,原本褐色的线条渐渐变成了金色,像是用纯金勾勒出来的一般。就在金粉完全覆盖图纸的瞬间,异变陡生——整艘沉船突然剧烈震动起来,不是被浪撞击的摇晃,而是从河底传来的震颤,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。王玄策和蒋师仁同时扶住身边的物件,目光死死盯着河面,只见河水里突然冒出无数道金光,从沉船四周的河底往上冲,破水而出时带起的水花溅在甲板上,竟带着淡淡的铜腥味。

待水花落下,两人才看清,那些金光竟是铁锚!一艘艘沉船的铁锚,原本嵌在河底的泥沙里,此刻竟挣脱了锁链,化作数丈长的金蛇,蛇身泛着金属的冷光,蛇头高昂着,吐着分叉的信子,在河面上盘旋。金蛇的数量越来越多,起初只是十几条,很快便增至数十条,绕着沉船游走,像是在巡视。王玄策突然反应过来,这些金蛇游动的轨迹竟十分规整,不是杂乱无章的盘旋,而是沿着某种路线在移动——他眯眼细数,金蛇分成了三队,左队往东南方向游,右队往西北方向去,中间一队则直直往前,正好组成了当年唐军水师出征时的冲锋路线!

“是……是贞观二十一年,咱们征伐中天竺时的水师路线!”蒋师仁的声音带着激动,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陌刀。那年他还是陌刀队的校尉,跟着王玄策出征,水师就是沿着这条路线逆流而上,直捣中天竺的都城。时隔多年,竟在殑伽河底,由铁锚化作的金蛇重新铺出了这条路,仿佛是河底的亡魂在提醒他们,当年的荣光从未消散。

就在金蛇即将完成阵型时,河底的泥沙突然炸开!不是被水流冲散,而是像被炸药引爆般,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,带着泥沙和碎石,砸在甲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王玄策和蒋师仁被气浪掀得后退几步,待烟尘散去,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——河底的泥沙被冲开后,露出了一根巨大的铁链,铁链粗如儿臂,锈迹斑斑,却异常坚固,一端固定在河底的岩石上,另一端缠着一个巨大的物件,被黑色的绸缎裹着,绸缎早已腐烂,露出里面泛着乳白的光泽。

“佛骨……是佛骨真身!”王玄策的声音带着颤抖,他曾在法门寺见过佛骨的画像,与眼前这物件的形状一模一样。传说当年戒日王为了与大唐交好,将佛骨真身赠予太宗皇帝,却在运回长安的途中遭遇风暴,船沉在了殑伽河底。他们此次前来,便是为了寻回这佛骨,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诡异之事。

可更让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。佛骨真身的绸缎上,竟裹着一卷纸,纸卷早已被河水浸透,却没有完全腐烂,隐约能看出是一幅字帖。就在这时,一群银色的鱼群突然游了过来,围着纸卷打转,然后开始撕咬——不是捕食,而是用牙齿一点点扯掉纸卷上腐烂的外层。随着鱼群的撕咬,纸卷上的字迹渐渐显形,笔力遒劲,结构严谨,竟是《兰亭序》的摹本!

王玄策的呼吸骤然停滞。《兰亭序》的真迹早已失传,摹本也仅有少数几件存于宫中,怎么会裹在佛骨真身之上,沉在殑伽河底?鱼群还在撕咬,纸卷上的字迹越来越清晰,“永和九年,岁在癸丑,暮春之初,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……”的字样映入眼帘,墨色虽已淡去,却仍能看出当年书者的风骨。

河面上的金蛇似乎也被这景象吸引,纷纷停下游动,转头望向佛骨真身的方向,蛇头微微低下,像是在朝拜。玉哨组成的“龙吸水阵”还在发光,金线顺着水流往上爬,渐渐与金蛇的轨迹重合,形成一张更大的网,将佛骨、字帖和沉船都护在中央。王玄策低头看向自己的断足,声波还在萦绕,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,反而带着一丝暖意,像是在引导他往前走。

“将军,我们……”蒋师仁看向王玄策,眼中满是疑问。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回佛骨,可眼前的景象早已超出了常理,玉哨、金线、金蛇、《兰亭序》摹本,每一样都透着诡异,却又像是在指引他们完成某种使命。

王玄策深吸一口气,抬手擦掉脸上的水珠,目光坚定地望向佛骨真身:“不管这河底藏着什么秘密,佛骨必须带回长安。传令下去,让兄弟们准备打捞,注意护住字帖,别让鱼群弄坏了。”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。断足还在隐隐作痛,却不再是负担,反而像是与这殑伽河有了某种联系,指引着他,一步步走向河底的秘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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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,重新动了起来,围绕着佛骨真身游动,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,将试图靠近的泥沙和碎石挡在外面。玉哨的嗡鸣声越来越响,与金蛇游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,在殑伽河的夜空中回荡。王玄策知道,接下来的打捞不会轻松,河底的秘密远不止于此,但他别无选择——为了大唐,为了当年沉没的水师亡魂,他必须带着佛骨和字帖,走出这条由骨舵引航的路。

第四节: 佛骨破链

殑伽河的水波还在金蛇游动的轨迹里震颤,王玄策已扶着蒋师仁的手臂,一步步挪到铁链跟前。佛骨真身裹着半腐的绸缎,在河底泛着温润的乳白光泽,铁链缠在上面,锈迹斑驳的环扣深深嵌进绸缎,像是要将这稀世珍宝永远锁在泥沙之下。他深吸一口气,断足处的麻布早已被河水泡得发胀,每动一步都牵扯着残肢的钝痛,可指尖触到佛骨的瞬间,那痛感竟骤然消散——仿佛有股暖流顺着指尖往上爬,漫过手腕,绕着心口打了个转,再顺着脊背往下沉,最终聚在断足处,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托着他。

“稳住。”王玄策低声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抬手扯开佛骨上的残绸,露出下面光滑如玉的骨身,骨身上隐约刻着细小的梵文,在玉哨的微光里泛着淡金。主链是铁链中最粗的那根,环扣比碗口还大,一端焊在河底的黑石上,另一端死死缠着佛骨,像是要将两者熔为一体。王玄策深吸一口气,双手捧着佛骨,对准主链中央的铁环——那铁环上有个细小的凹槽,竟与佛骨的形状严丝合缝,像是专门为它量身打造的一般。

当佛骨完全按入主链凹槽的刹那,整座河底突然剧烈震动起来!不是之前那般细碎的震颤,而是如同地龙翻身,河底的黑石纷纷开裂,泥沙被掀得漫天飞舞,连带着四周三百艘沉舰同时发出“咯吱”的巨响,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巨兽突然苏醒。王玄策和蒋师仁死死扣住身边的铁链,才没被震倒,目光却被主链吸引——缠在佛骨上的链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,先是最外层的铁环“咔嚓”一声断成两截,紧接着是第二层、第三层,断裂的铁屑飞溅开来,落在河水里,竟发出清脆的“叮当”声,像是某种仪式的序曲。

就在最后一节链环崩断的瞬间,一道金光突然从断口处飞出!不是细碎的金粉,而是成片的金字,在空中铺展开来,竟是《唐律疏议》里“锁海罪”的全文!那些金字泛着冷光,一笔一划都清晰无比,“诸盗锁海器者,徒三年;若盗佛道器物沉于海者,绞……”的条文在空中悬停片刻,然后突然往下沉,贴在每一艘沉舰的甲板上,像是在为当年的沉舰正名。王玄策的眼眶突然发热——他想起当年护送佛骨的水师将领,就是因为佛骨沉没,被按上“锁海”的罪名,满门抄斩,如今这些金字,竟像是跨越时空的昭雪,将当年的冤屈尽数洗去。

“将军,看那边!”蒋师仁的声音突然响起,带着几分急切。王玄策循声望去,只见蒋师仁正双手握刀,陌刀斜指天空,刀刃在金光里泛着冷冽的光。方才链环崩裂时,一块巨大的铁环弹了过来,眼看就要砸中佛骨,蒋师仁抬手便是一记竖劈,陌刀劈开空气时带起的刀气,竟将那铁环劈成了两半!可更惊人的是,刀气撞上河底的黑石,竟震出了一件东西——那是一只青铜锚,锚爪上裹着厚厚的河泥,却仍能看出古朴的纹路,待泥沙被水流冲散,锚爪上的铭文突然迸发金光,“贞观廿七年”四个大字赫然在目!